劳伦斯从床上坐起来,背后连接着脊椎的插口“噼啪”地与他断开,数据线借着弹力一一缩回了床后,劳伦斯扶着脖子放松着整颗半金属头颅,等舒展运动做完之后,舒开掌心,一颗药丸——那是最顶级的思维阻断剂,劳伦斯的手掌这时又推出一颗,销魂城的迷幻剂名不虚传,他毫不犹豫就把这双份的阻绝剂拍进喉咙,只是瞬间,便能感觉到那股让人上瘾的气体如曼妙的精灵一般在往自己的思维深处曼舞而去。这时敲门声响起,劳伦斯眨了下眼,门安静地滑开,助手玛丽端着一杯清水和一杯咖啡,黑得发亮的高跟鞋上露出了半寸的裸足,搭配上一套深蓝的待服,腰间的一抹红色皮带让她表现得格外端庄且专业。“我可以进来吗? 先生? ”玛丽显然有点被这突然打开的门吓到,她探了探头,只见那身暗金色的毛绒睡衣下,那右半边银色的身躯被暗淡的落日色的台灯映成相同的颜色。
“你听不到吗?我说咖啡!”玛丽回过神来,那冰冷的眼神快要把她冰冻。“好的先生! ”她迈开小碎步快速把端板上的咖㫵杯放到劳伦斯的茶几上,随后连忙撤出门外。玛丽从未服务过这种人物,在回到茶水间的路上,她不禁加快了脚步,端板上的清水也洒了小半杯出来。
“真的吗?”同事捂着嘴瞪大了眼睛,“你说他是机器人!”玛丽点点头,开口时还不忘张望下四周,“只有半个身子是!对了,他的脸也是金属,你知道就像一个带着面具的人在恶狠狠地盯着你那种感觉……”玛丽说得越来越小声。“我感觉协会里的高层都不像人类,个个都长得奇形怪状的,这是什么怪风俗吗?”
“真的,你快别说了。我可不想被丢到垃圾堆里处理掉。”几人迅速安静下来,掉头回去忙自己的事情。厨余垃圾顺着被擦得锃亮的处理通道坠落到楼下的垃圾堆,像雨点般砸落在失去生机的身体上。像这样的尸体在这座洋馆里还有很多,劳伦斯自己有时都不知道那面墙壁后面就吊着一具发臭的尸体,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在协会的地位岌岌可危,不然怎么会安排他到这鬼地方守大门。他走过笔直的长廊,来到精心布置的后花园,心想着今天终于能静下心来品尝这久违的阳光,然而还没等咖啡变凉,鹞式无人机的虚拟屏幕就已经怼到他的脸上。“早上好,劳伦斯先生。”劳伦斯始终没弄清楚他是在哪发出的声音。“听到你声音就感觉不太好,拉斐尔先生。就感觉在我刚泡好的咖啡里加了一块石头一样膈应。”劳伦斯后来觉得这个比喻用的不太好,他感觉自己的喉咙仿佛真的有什么异物塞住一般。
“感谢您的夸奖,先生。恕我冒犯,先生,”拉斐尔没有在意,他还干笑了两声,表现得对这个玩笑很感冒,“您现在已经在守大门了,在这么下去,您可能会失去协会的职务……”
“不劳你担心……”“顺便提一句,”拉斐尔冒进地打断了劳伦斯的话,这让劳伦斯气得眼球轻布血丝,“对您的机械体和义肢管理现在已经由我管理,希望以后能多多指教。”劳伦斯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金属的面颊表现不出任何的表情,但那怒目中漫出的气息快要凝成热射线直穿无人机后的那狞笑的拉斐尔。“我很期待。”劳伦斯从他的金属嘴唇中挤出几个字,便把鹞式无人机甩到一边,原本温热的阳光现如今打在背上却变得针扎一样痒。劳伦斯有预感,昨天挥霍的机械体会成为自己最后使用的机械体。他坐在房间的角落里,躲在房间内仅有的一盏台灯后,事实上,他拉斐尔的到来对他来说并没有多大的意外,他迟早要骑在自己头上,劳伦斯的眼神渐渐变得软绵,只是没想到这个日子偏偏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到来。他那精钢制成的手指饶有意味地揉搓几张色彩各异的狩猎季传单,心里暗暗一沉。那一次在狩猎季上经历的苦难还历历在目,如今火花塔又让拉斐尔这伪君子用枪抵在他的脑袋上,他已经不能再错过这次机会,他必须在这次特赦的狩猎季中取得成功,而且是以全胜姿态来回应火花塔高层。劳伦斯关上了灯,黑暗让自己变得冷静。片刻过后,劳伦斯敲敲墙壁, 而玛丽几乎下一秒就打开了房门,她浑身夹紧,活像一只被狩猎的小鹿。她努力让自己的身躯保持平衡,帮劳伦斯把房间里最好的义肢全部安装上,他想着这应该是他在这里最后一次更换义肢。“帮我安排车辆,我要亲自去趟K区。”玛丽丝毫不敢怠慢,在走廊上一路小跑,她很害怕,但又非常享受这份害怕带来的刺激感,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生病了。
这座城市从来不缺劳伦斯这种人,但每个人都想成为这种人,E区已经可以算是世界的隔离点,很多人可能一辈子也无法踏足E区的土地一步,甚至见到入口都是一种奢望。浮空车在城区上空平稳地行驶着,劳伦斯已经无心再去看向窗外的景色,这原本是他坐浮空车的唯一乐趣。在人们的注视下,浮空车缓缓降落在降落区域内,劳伦斯围上了一层颇具废土风格的棕绿色的兜帽披风,只漏出眼睛在外面,还没等人们看清他下车的身影,劳伦斯就已经迅速切入人群之中。街上充斥着烟酒和呕吐的味道,在这遮天蔽日的城市森林里,霓虹灯永远都在洋溢着妩媚的气息,在这里无论什么身份都不会有人在意,因为每个人都是疯子,没有血和痛的狂人。当然并不是所有的街区都是这样,走出这片迷幻的街区,踱过臭水沟一般的小巷,劳伦斯步入了一片与刚刚截然不同的街区,和平的气息充满着街道,值得惊讶的是,这里竟然能射入阳光。简直就像书里描述的一样。劳伦斯每每来到这里,都会忍不住放慢脚部,路边那由废铁围成的简陋花圃,应该是有人悉心照料,不然里面的花朵怎会开得如此灿烂。劳伦斯思绪之间,已经来到了一处虚掩的铁闸门前,环顾了一圈,确定没有“尾巴”后,一个侧身滑了进去。
“是我。”劳伦斯任由老旧的红外线扫描仪在脸上舔舐,然后沉默许久,对讲机后才挤出一段沙哑的声音:“让他进来。”沉重的金属门浅浅移动了一个小口,一个黝黑的肌肉男打量了劳伦斯一眼——用脸上加装的单个机械义眼,随即侧过身子,甩了甩手,示意劳伦斯赶紧进来。劳伦斯看着这只有手臂宽的入口,也是很懂规矩,随即掏出几张大额的钞票,揉成小团塞给了那肌肉男。肌肉男揉搓着几个纸团,漏出油滑的嘴脸,入口这才开出一个人能通过的大小。劳伦斯搭上了一架古旧的线缆电梯,里面墙壁和地面都已经泛黄生锈,头顶的白炽灯感觉像将死之人一样在努力喘息着,角落里的堆积物散发出的气味让劳伦斯不得不关闭了嗅觉系统,真是太糟糕了。吱呀吱呀晃动了十几秒,拉闸门停在了一个昏暗的楼层。走廊灯发着惨白的冷光,劳伦斯穿着的黑漆皮鞋在烤瓷地板上每一步都像踩在音键上一样作响,是不是也会有一些长相各异的人从通道两边的房间探出头来察看。直走到尽头是一间被堆满了资料和设备的房间,天花板垂下如树蔓般杂糅的电线,在落地窗前,有个壮硕的身影背着手就立在窗前,那一身条纹西装烫得笔直,与这片脏乱的环境格格不入。
“你好,查尔斯。”劳伦斯停在与男人齐肩的位置,窗外是那片广场,但他从未在这个角度欣赏过那片花园。
“等你好久了。我本以为你会更早一些,看起来那边给你的压力也不会很大嘛?”查尔斯转过一个小角度,使得能自然地看到对方的脸。
劳伦斯干笑一声:“我看你的压力也不小吧?谁能想到狩猎季的禁令会在今年解除。”
“压力不都是你们这帮中间人给的吗?现在鲸油的生意比干哪些破猎头的好赚多了。就因为这几年的北部捕鲸行业禁令,可是让进出口鲸油这一行赚得盆满钵满啊。”查尔斯从一旁的柜台里拿出似乎早已准备好的两个酒杯,兴致勃勃地打开了一瓶红酒,劳伦斯品尝一口,浓郁的酒香冲进脑髓,可惜的是他没有了味觉,只能让酒顺着半截有机喉管滑落。
“谁让你的猎头名声这么大?现如今北部人才库扩大到如今这规模,功勋章得有你的一半。”
“得了吧劳伦斯,北部的海域可不是过家家,这你难道不比我清楚?在海面上没有能力的就只会被化为营养餐,这种环境下,能留下来的不就只剩下精英了?但现如今北部捕鲸业搁置了这么多年,当初的人大多要不是另谋生路就是去其他区加入新东家了,现在你来管我要人,我也很难办啊。”查尔斯靠在桌边,劳伦斯注意到,查尔斯已经装上了许多难以在底层见到的义体部件,看得出来这场谈话差不多可以结束了——他大概只会在意自己的鲸油生意。“我知道。”劳伦斯放下酒杯,“我现在就是一个光杆司令,跟守大门的差不多。”劳伦斯转身要走,走之前他多看了一眼窗外的花园,“生意兴隆,查尔斯先生。”
劳伦斯离开了大楼,他就站在十字路口处,他无从选择,他知道在这时间点上,无论找到谁,结果都会如刚才一样如出一辙,甚至可能待遇会更差。不同于希尔那一类自由派,更多留在北部的猎人都选择加入了组织或者地区帮派,从事着地下黑色捕鲸业,劳伦斯软硬皆施,也仅能拉拢几个虾兵蟹,期间爆发的几阵武力冲突更是被迫清理了几个小帮派。一日的活动下来延伸义肢的关节变得酸痛,劳伦斯不知道自己哪个角落找到的长椅上坐下来时,他才注意到自己的核心驱动能源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以至于在回到自己的浮空车上这件事来说已经是相当困难了,他想起今早上的年轻女仆,要是现在能出现在他面前,抬起自己然后狠狠摔到浮空车内的羽毛座椅上,反正怎么都比坐在垃圾堆里睡一觉要好。
“劳伦斯先生,我希望我没有找错人。”一名穿着十分古朴的青年男性不知从那个位置出现,当声音经过昏胀的大脑处理完毕时,那男人依然走到了自己面前,他正一脸微笑地望着自己,他的穿着一套麦色配抹茶绿的麻质西装,帽子也是同样的配色,感觉有种旧时代默剧的那种感觉。劳伦斯靠着椅背,身体的义肢全部以最小功率运行,以此来保证大脑的正常思考,现在的他连一根手指都不想抬。“你他妈是谁?”劳伦斯打量着面前这个男人,昏暗的路灯把空气中的灰尘暴露无疑,面前像打了一层胶片滤镜。男人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劳伦斯的身边,劳伦斯看得出来,这股冰冷的机械感,似乎对面也有使用机械替身的恶趣味,“我是来帮你的,劳伦斯先生,请允许我重新介绍一下自己,”男人从西装标袋中取出一张名片,是用纯金属打造的,金色的花纹点缀得恰到好处,看起来更像是一张精致的扑克牌,“我隶属于“霓虹凤凰”公会,但我尚且不能透露我的姓名。我听闻您正在组建参加狩猎季的队伍?”
“‘霓虹凤凰’?没听说过。”劳伦斯缓慢接过名片,名片上没有文字,只有中间的穿孔中投射出一只全息的炫彩凤凰,劳伦斯见过这种东西,造价不菲。劳伦斯把对角一拉开,名片变成了一台搭载虚拟屏幕的“平板电脑”,有对“霓虹凤凰”的简略介绍,“这是什么时候成立的组织,我从来没听过这个公会的活动啊。”
“恕我直言,您今天走过的诸如商会、帮派、公会都已经是风中残烛,我很担心您的眼界尚且停留在数年前的K区,您已经和时代脱节了。”
“什么时候需要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愣头青来教育我了,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实力,要是真的像你所说,旧时代的组织都已半步坟墓,那么为什么我没能看见新生势力在这片废土打出一个响亮的名声呢?我举个最差的例子,就连‘粉红地刺’这种过家家的团队都能排上50强的梯队,你们又在哪里吃着西北风。”
“您说得有道理,因为狩猎季取消和禁捕令的实施,新生的捕鲸公会完全没有活路,所以趁着这次禁令解除,大多数的新生代势力都在跃跃欲试,但你也看到,他们都不会听从协会的安排的,您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每个人都想成为新的协会。”
“没错,要是自己能在狩猎季上大放光彩,而官方协会的表现却让人大跌眼镜,那么公司那边会怎么想?所以我能斗胆猜测您今天招揽到的那些人大概率都是早就安排好的来搅局的,等到狩猎季一开始,您的队伍将分崩离析,同时伴随着官方协会的尊严。”
劳伦斯眉头轻挑:“那你为什么要帮我?”
“霓虹凤凰需要这次机会,但打响名声只是一个附赠品,而是……”
“而是想要接触到公司。多么宏伟的野心。”劳伦斯看向男人,机械般的微笑让他感到不适。
“只有协会能做到,比起成立一个新协会,原有的协会会更被公司信任,接触也就更简单。”男人停顿了一下,“而你也需要我们,这是一场交易。”
劳伦斯不可置否,除了希尔那群自由派,他还需要更多的人,谁也不知道这次的狩猎季的规模有多大,要是再出差错,拉斐尔一定会对自己下死手,自己这副身体是完全无法在底层生活下去的,“我需要点时间,我得对你们的实力做出更全面的评估,改天我会让人到你们那里进行调查的。”劳伦斯意识开始模糊,他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说出这句话。
“当然可以,我们很欢迎能跟协会进行合作,您手上的名片就是通行证,上面已经有我们的地址和联系方式,使用此证可以游览我们公会的大部分区域,非常期待你们的到临。”男人站起身来,压了压帽檐,“晚安,劳伦斯先生。”
劳伦斯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熟悉的黑金风格天花板。“嘿!”劳伦斯低吼一声,房门隔了几秒,他本想再喊一声,但喉咙已经干得像沙漠一样,庆幸的是,终于有人打开了房门。不是那个年轻女仆。“瑟琳娜,你怎么这么慢?”他一口吧整杯特制的咖啡喝完,“怎么是你值班?昨天那个胆小鬼呢?还有,我是怎么回来的?”
“噢!劳伦斯先生,你是说玛丽·盖伦特。”瑟琳娜收起尚存余温的咖啡杯,“她今天没有排班,另外昨天是她带你回来的,您忘啦?”
“那我一定是喝高了。”劳伦斯把身上的插头都拔掉,现在他感觉轻松多了。
“她说她是收到一个无线电指令让她去接您的,后来也是她从车上扶您到房间的。”劳伦斯也清楚原委了,玛丽·盖伦特,对于一个女仆来说表现够佳。“对了,拉斐尔先生已经到您的办公室等候您了。”
“那家伙,像一个饿死的猴。”劳伦斯低声骂了一句。瑟琳娜帮助劳伦斯换上一套轻便的义体,并穿上了一套抢眼的豹纹西服,劳伦斯说过这套西服是他最嚣张的一套。劳伦斯走过走廊时,留意到太阳已经挂顶,那就让他再等等吧。本想转入大厅的脚步一转,劳伦斯步入了茶水间。推开门的一瞬间,三两扎堆闲聊的女仆们瞬间安静下来,当他一坐下来,众女仆纷纷踏着粉色高跟乱成一团,片刻后才回到自己岗位。劳伦斯并没对女仆们的放松的行为有所在意,他注意到不少桌子上都摆放了新鲜的花束,“这是谁弄的?”劳伦斯指着其中一束开得正烂漫的花,他并不认得是什么品种。玛姬在一旁听到,连忙赶过去:“抱歉,劳伦斯先生,这些都是新来的玛丽弄的,我们马上就会撤掉!”“不不不!”劳伦斯说,“挺好的,不过仅限于这里,我不想再茶水间以外的地方看见这些无聊的装饰。”女仆们连连点头称是。品尝了几块点心后,劳伦斯才懒洋洋地起身前往会客厅,那小子现在应该如坐针毡了。
“你好!伙计!”劳伦斯踏着松垮的步伐,张开双臂,用戏谑的口吻说着。
“你可算来了,我以为你打算睡到狩猎季过去了呢!”拉斐尔尽管强撑着表现出精神饱满的样子,但看其神色尽显疲态,劳伦斯心里是暗暗得意。
“我也想啊,但事实上协会还有很多事情要由我统筹呢,你呀就是太安逸了。”
“是吗?据我所知,你好像还没召集到一支完整的队伍啊,曾今的金牌猎将劳伦斯现在怎么成了光杆司令啦?”拉斐尔擦拭着他的银手。“需要我助你一臂之力吗?我在想你是不是因为过气了,才调不动人手?”
“不必劳心了拉斐尔先生,你还是在狩猎季来临前做好我的后勤工作吧。”劳伦斯不想再继续谈下去,配合拉斐尔随便斗嘴两句就差不多了,自己可没多少时间浪费了。
“你说得对,要是我早点来,昨晚你就不会差点流落街头了。”拉斐尔也起身准备离开,“对你,我的朋友,我一定负起责任。”
劳伦斯面无表情矗立着,口袋里揉搓着什么,直到拉斐尔离开。他让瑟琳娜备车,带上几个人,今天会比昨天要忙的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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