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艘船搁浅破碎在了漆黑的港湾，搅碎陷在冰面。这里被称为销魂城，是醉鬼、瘾君子、强盗的窝，当然，这里也不乏许多好东西，就例如现在那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身上的银饰在阴暗灯光下尤为显眼。

　　“你好，先生。”老者被两个人从后面搭住了他的肩膀，“也许你迷路了？我们可以为你指路，只要一点小小的报酬……话音刚落，两人倒落在老者的步伐之后，没了动静。

　　老者轻车熟路地拐进一扇门，里面是一家酒吧。还没等他走到柜台，“喔！看看谁来了——劳伦斯·霍普西斯！”过道上的人转过头，都下意识地挪了挪自己的椅子。劳伦斯径直走到吧台，坐到破旧的吧椅上，摘下了那顶暗红色的礼帽，“好像这艘船上还是有人不认识我，你说呢？皮克斯。”

　　皮克斯从桌子底下拿出一瓶机油，用一个肮脏不已的变形的铁杯满上一杯，移到劳伦斯边上。劳伦斯不为所动，他认为这不足以构成一种嘲笑，“谢了，不用。”他转过头，目光快要把皮克斯灼伤，“我来找希尔。”

　　“抱歉，我可不是他老妈子，至少现在他不在这。”皮克斯转身回去擦拭着酒柜上的酒。劳伦斯把两根手指伸进衣服内袋，夹出半根手指大小的玻璃瓶，敲在桌面上，皮克斯被这玻璃瓶金属底座和腐烂的木桌的碰撞声吸引，他眼神的余光瞥到那泛着蓝光的瓶子时，整个人立刻慌张地扑倒在桌子上，紧紧压住瓶子。“别开这种玩笑，劳伦斯，这里的人看到这个可能会把我的店生吃了”

　　“你确定够了吗？”劳伦斯又把手伸进了口袋里，皮克斯一只手阻拦，另一只手伸到身子下面，把瓶子揣到裤兜里，“够了够了，”皮克斯张望了四周，踮起脚尖，靠到劳伦斯的耳边低语了几句。劳伦斯站起身来，狠狠地拍了拍皮克斯的后背，戴上了红礼帽离开了酒吧。

　　越是往船尾走，灯光越是稀少，但这对劳伦斯来说不是什么问题，他的红外线能把这群臭虫看得一清二楚。皮靴与铁皮的碰撞声在这片空间被扩大了数倍，劳伦斯停了下来，从衣服内袋再一次掏出了一个小玻璃瓶，这次的只有指甲盖大小，而且冒着浑浊的黄光，劳伦斯挥手一弹，黄色光芒在黑暗中划过，下一秒，整片黑暗都在蠕动，仿佛置身于鲸鱼的胃部，很快，黄色光芒被蜂拥而上的扭曲着身体的那群鬼怪吞没。劳伦斯环顾四周，“我可怜的希尔。”他蹲下来，“你怎么跟这群瘾君子混在一起了？还是说你以为我找不到你？”劳伦斯打开了肩灯，一个长满胡茬的男人被白光照的睁不开眼，憔悴的脸颊描绘出他头骨的轮廓。劳伦斯伸出手打算把希尔扯起来，没想到希尔衣服边缘缓缓流出数条蓝色光线，下一秒反倒被希尔一把抓住手腕，“别再碰我，老头。”

　　“看起来你还很精神。”劳伦斯微笑着，“但我认为你不能就这样躺着，你得重新跑起来。”劳伦斯咬牙切齿地说着，拉开长袖，前臂上的皮肤弹开折叠，露出一整管纯蓝色的粘稠液体，手部紧紧反扣住了希尔的手，“玩得开心！”说完，劳伦斯像死了一样瘫倒下去，希尔被扯了一个踉跄。蓝光照亮了整个营房，刚才还扭打在一起的那群人此刻都定格在一个动作，双眼发光地死死盯着那幽蓝的罐子，希尔屏住呼吸微调身体，把最后一个动作停留在左脚踏在劳伦斯的胸口。空间仿佛被固定住。希尔决定先发制人。

　　鞋侧，一个蓝点画出了一个完美的圆，在与鞋底边缘的切点处像流水一样沾满一圈，一股超强的动力在希尔脚下凝聚。那群丧尸般的瘾君子这时也爆发出了强烈的动力，以一种极其扭曲夸张的姿势向希尔蔓延过去，希尔腿一伸，一用力，直接扯断了劳伦斯的前臂，拔腿就向销魂城出口发起逃亡。然而这蓝色的罐子在夜幕下如同探照灯般耀眼，再加上手臂末端的散气孔慢慢散发的气味，销魂城的“猎犬们”都开始躁动起来。希尔在甲板中间极速穿行，甩在身后的围观者也慢慢加入队伍，狂热者们就像沙丁鱼一样越聚越多，整个船身摇晃起来。希尔拖着手臂来到出口，发现已经被一群人已经把甲板出口围得水泄不通，看到猎物上门，那群人挥舞着铁棒、锁链、以及一切手头能用的武器扑上前来，希尔只能一个急转弯，从船的另一个方向往回跑，然而这群乌合之众在面对这巨大的利益时，群体智慧还是会有所上升——他们已经用火焰筑起一道高强，死死堵住了希尔的去路。“哦，不！他不会是想跳过去吧！”忽然后面有人尖叫着，只见希尔站在原地，有节奏地垫着脚打着节拍，鞋底转眼间围绕出一阵旋风，“这销魂城看起来不太欢迎我啊。”希尔一个翻身，挂在外侧围栏上，鞋侧的蓝色线条流转速度越来越快。“打下来，火器呢？赶紧给我打下来！”然而已经话语间，希尔从船身弹出，“嘭”的一下如一个被弹出的瓶盖，他的落点在哪？众人注视着那蓝色的流星，等待着他的陨落。

　　蓝色线条消失在黑暗中，狂徒们彻底失去了大赚一笔的机会，留在甲板上哀嚎、辱骂、尖叫。这一切希尔都不想去在意，他刚刚才撞破了几公分厚度的冰面，冰冷的海水侵蚀着他每一寸肌肤。他顺着直觉，强驱着身体像鱼一样摆动，得益于外套上的探测装置，希尔摸着头顶上的冰，一点一点地前进。在某一刻出拳，近岸的薄冰被击碎，希尔钻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他拖着冻僵的身体走上岸，走到前面垃圾堆旁的篝火边。

　　“身子热起来了吗？”篝火旁的男人拿起波本酒喝了起来，他发出沙哑的机械音，让人感觉是很多个人的声音合成起来的。

　　“还得多亏你这珍贵的接力棒，劳伦斯，我现在浑身都快要着火了。”希尔坐到劳伦斯对面滚木上，火焰的温暖让他的手恢复了抓握的能力。

　　劳伦斯的脸上露出机器独有的笑容，看样子他已经得到一份满意的答卷。“看来你这把刀还不失价值，我想高层应该不会对你的所作所为做计较。希望你也不要让组织失望，希尔·休斯达先生。”劳伦斯起身就要离开，希尔缓缓说道：“不追究我的责任是吗？真是大度呢。就说那次事件，议会就欠全公会一个解释，你们就想着自己的成绩，就想没有考虑过我们的命！”劳伦斯驻足耐心听完，帽檐下的阴影留下了随火焰跳动着。“我很忙，希尔，小队不只是你们一支，我只是惋惜，惋惜一支优秀的捕鲸小队有可能就此消陨在历史的长河里，我其实希望他们能活得比我更好……”劳伦斯停顿了一下，耳边的指示灯闪烁着。

　　希尔在不自觉发抖，不是因为寒冷，也不是因为劳伦斯那隐约威慑的话语。“我会给你时间的，不过别让我等太久，狩猎季就要来了了。”劳伦斯说着走进火堆，火焰瞬间爬上人形，在黑夜中格外刺眼。希尔不为所动，头发上的海水滴落在那罐海蓝色的鲸油上，“咔哒”一声——

　　“鲶鱼二号，两百步后左二十五。”希尔的思绪又回到那个至暗之日，暴风雪在他的护目镜上践踏着。他看到前面的红色闪光灯在呼吸，那是他黑暗中唯一的方向。“即将到达最后一盏灯，05请报送标记情况！”领头的声音急促而低沉，像狮子般怒吼。“报告01，目前显示只标记了四盏！”希尔听着对内语音，心里咯噔一下。“鲶鱼一号队没有完成标记到吗？”短暂的沉默。“全体，作雁型姿势，打开流体标记素。”希尔拔开腰间的罐子，荧光绿的气体倾泻出来。

　　“鲶鱼二号，这里是鲶鱼一号，如果能听到请立刻离开右侧冰面三百步，立刻，完毕。”无线电传来之前交叉领先小队的仓促且嘈杂的语音。“鲶鱼一号，我们距离七灯只剩剩一百步，拒绝执行指令，请你们也打开流体素，在五百步后进行交接处理……”01在说话间，希尔眼神瞟向右侧的黑暗，呼吸间，冰面下的诡异费幽蓝色荧光让希尔不禁倒吸一口凉气，“01，我认为应该立刻左转，听从鲶鱼一号的建议。”领头的却冷冷地说：“不！现在还不到你发表意见的时间！02！如果现在执行这样的无意义指令导致错过了最后一灯，你知道后果。”希尔皱了皱眉头，突然加速超过01，接着把胸口的红色指示灯点亮，“谁还想听这个榆木脑袋的命令的？。”希尔顶到01的面前，成了小队的领头雁，“现在我是01！全体都有，左转……”话还没说完，一头深蓝色的巨鲸冲出冰面，尾部仅仅一拍，便把前面半公里的冰面拍裂开。“两头鲸！这是怎么回事？”众人还在惊讶，希尔则在边调整队形边躲避溅射的冰块。每个人在这时候都明白，就算几个小队身上的标记素全用上，也无法完全标记两头鲸。死亡的气息已经充满了每个人的鼻腔。而还没来得及把视线从深蓝鲸身上移开，在下一刻的天空已经被一替换成苍白——幽白鲸鱼的肚皮正高悬在希尔小队上方。

　　呼吸之间，杂念到此为止，篝火渐渐消沉，站在其中的人形被烧得焦黑，希尔倒在垃圾堆上，穹顶的星幕是整片空间最后的光。半梦半醒之际，一阵湿漉漉的脚步声被浅滩的海浪拍上了岸，他总能找到我。脚步声停在希尔的头顶，海水滴在垃圾袋上犹如奏响着一个个鼓点。“过得不错，林可。”这怪异不着调的说话方式，就像是过山车脱了轨，希尔找不到好的比喻，他一直都在尝试。“你好，克林顿。”那海草般的黑卷发下，是一张秀气的脸庞，此刻他已经浑身湿透，“可以请你穿上衣服吗？我是说，一块布遮住你那部位也行。”克林顿的脸上依旧挂着笑脸，摸了摸自己的身体，苍白的皮肤展漏无疑，但他却不以为然：“你害怕吗？林可，这不像你。”

　　“我？不……”希尔坐起身来，克林顿却不在身后。

　　“退出公会本就是一个需要勇气的选择。你总想当一个英雄，但一味的负重前行可行不通，林可，你需要我们，我们也需要你。”克林顿转瞬已经坐到了劳伦斯之前的位置。

　　“带你们退出公会已经是我做的最错的事情，大家本可以就向现在一样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安稳？”克林顿打断道，“我们只不过是底层的捕手，捕鲸就是我们最安稳的日子，那时的刀刃还是向着冰面。”希尔不可置否，起码鲸鱼不会把鲸油绑在他手上然后让投喂给瘾君子。“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劳伦斯是你带来的，你想我带大家回去？你是谁，克林顿？你为谁工作？”克林顿注意到希尔微微绷紧的小腿，那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希尔，算我求你，总有一些理由，我需要你们。你可以跟他们商量一下，无论结果如何，都算在命运的头上好了。”希尔并没有为克林顿可怜兮兮的样子所带动，他一直都是这样喜怒无常、千变万化。幽灵克林顿，他是一个危险的朋友，一直都是。“我会去试试的，无论您有什么理由，如果你伤害到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

　　“不！当然，你们都是我的朋友，说是家人都不为过，希尔·林可。”克林顿向海边走去，冰冷的海水渐渐淹没他的身躯，“期待你的答案。”

　　他会去哪？希尔没有答案，一个连感情的几乎没有的人，会为了一个，也许是一些理由让朋友置身险地，幽灵克林顿，当他变得有温度的时候，他就跟死没有区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