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刚刺出一隙光,潦草就醒了,蠕动着蜷缩着的身子,挺成了弯弓状,把白花花的肚皮出来。他眯着眼,漫步到了悬崖边上,狠狠地打了个哈欠。算起来,今天是他来到这座小岛的第一百天。
潦单眯着眼,熟练地跃过那堵爬满爬山虎的青石矮墙。路灯已经收回了光芒,留下灯泡在微微发亮,只留下一片安静的蓝。潦草轻车熟路地穿梭着,弄得清冷的小巷叮当响,最后他来到了雁塔的一个旮旯角,那里有一个破烂不堪且肮脏无比的小纸箱,潦草小心翼翼地走进去闻了闻,突然,他的旁边的墙上传来一声低吼,大壮从高墙上跃下,嘴里头叼着一条。潦草立刻从纸箱里跳了出来,爪子上已经沾满了油污,大壮是这雁塔片区的老大,方圆几里他说了算,健硕的身躯配上那只贯穿眼睛划破半张脸的刀疤,光是想起来都觉得胆寒。大壮把鱼放到脚边,用一只爪子踩住,凶巴巴地盯着潦草,喉咙呼噜呼噜的像快要爆发的引擎。潦草不敢怠慢,一路小跑到街角的一个土坑里刨了起来,不一会潦草便叼着一个金黄色的铃铛出现在大壮面前,放到了大壮旁边,大壮松开了爪子,叼起铃铛回到纸皮箱里躺下,没有再理会潦草。潦草闻了闻还在扑腾的鱼,叼起来便跑。
潦草叼着鱼,一路飞奔,最终停在了一座大宅子前,坐下来等待着。太阳已经浮出水面,宅子被染成了梦幻般的金黄。潦草闷闷地叫了一声,却引来隔壁大黑的一通恶吠。不一会,她跳了出来,一身洁白,在阳光下伤佛一颗闪耀的新星。潦草把尾巴甩得飞快,在地面扫出一片扇形的无尘区来。她跳了下来,温柔地圆鼓鼓的瞳孔紧紧锁住潦草,她叫了一声,潦草把叼着的鱼摆到她的脚边,兴奋地打了个招呼。这位洁白的姑娘叫多多,是潦草有一次偷偷钻进她的家里偷吃时认识的,当时正好被起早的多多撞见潦草在偷吃她的猫粮,多多并没有谴责潦草,也没有驱逐他,就只是端坐在一旁看着,等潦草吃饱抬头,才发现多多竖着耳朵在看着自己,于是拔腿就跑,后来的几天,潦草都坐立难安,赶紧去给别人道歉,多多也没有计较。多多平时只能待在家里,不能外出,潦草就做到旁屋的屋顶上,贴着窗户跟多多讲自己的那些奇妙经历,逗的人姑娘乐呵呵的。今天是周六,多多的主人会提前把窗户打开,准备打扫卫生,多多会趁机溜出来。多多看着这抽搐的鱼,喉咙呼噜呼噜地响着,她叼起来,蹭的一下像箭一样往北边跑去。潦草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多多已经拐进了小巷,潦草四驱全开,像箭一样冲出去。
在错综来的巷道里,两道黑影在光与暗中穿梭,最后在街口的杂货铺里了下来,多多跃到青石墙上。潦草回到了自己的家里,多多坐在崖边,黝黑的瞳孔倒映着半个太阳。潦草试探性地坐到多多身边,尾巴偷偷搭在多多的尾巴上。
多多俯下身子,把手揣起来,她在遇见潦草前,都只是生活在小二层的楼房里,有时站在窗台,隔着玻璃看外面的世界,她好想到去大街上去打闹。直到潦草这个冒失鬼的出现,才让他与这座小岛有了真正的链接,潦草给她带来了日升月落、车水马龙,带他走出了那个自己的小世界。多多歪过头看着潦草,却听见潦草的肚子咕噜咕噜地作响,潦草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尾巴尴尬地摆动着。多多舔舐着潦草的毛,潦草把耳朵耷拉着,把头埋在双手中间,仿若刹那,那触感消失,多多该回去了,主人找不到自己会担心,潦草想送多多一程,多多一个眼神拦住了他。没有再过多交流,多多消失在墙后。潦草甩动着尾巴,转头失落地看着远方的地平线,理清思绪,伸个懒腰,正打算到街上却发现翻着白眼的鱼还在自己的塑料饭碗里躺着。
街上的吵闹声渐渐大起来,早市时间,潦草来到家附近的一间早餐店里,刚走进店里,潦草的老伙计阿旺,便走过来叼起他,把他丢到后厨。阿旺身形比潦草大了几轮,软又松的毛深受顾客好评。在店里,他们各司其职,阿旺主要清理客人吃剩下的那些碎骨头,只要有人说了熟悉的几个菜名,阿旺就会摇着尾巴在那一桌蹲着。潦草则比较随缘,如果后厨的洗碗池有剩的,他会优先把碗里的吃完,有时后厨也没有残余的,那就是阿旺在外面把他那份也吃光了,潦草就会一把扒在阿旺身上,呼噜呼噜地控诉着,阿旺则全然不顾,顶着漆草的利爪当面“吡溜”几声把剩菜吃光,潦草只能跟着阿旺,用尖锐的响叫表达不满。到了阿旺实在受不了了,只能把下一桌的“业绩”分一点给潦草。当然,他们俩也不只白吃的,店里生意好时,也会有一些外派订单。这时阿旺就会背上一个蓝色的大背包替老板娘去送餐,阿旺壮得像熊,一口气能背上个几个人的份。潦草也跟着带路,出发前,老板娘吱呀地说着什么,虽然听不懂也不知道傻阿旺在瞎吠什么,但潦草可以大致分辨出来哪些早餐是谁家的。就这样出发,潦草根据距离规划好路线,有时遇到地轨车,就可以偷下懒,跳上车去。到达目的地,潦草蹭蹭地跳上院子矮墙,友好地叫唤两三声,客人出来见到潦草的身影,便会开门提货,把几张钞票塞到阿旺胸口的背包里,一单生意便完成了。
潦草他们跑完这一大圈,就会倒在店角落的纸皮上休息,不再动弹,阿旺就回到店后小巷角落趴着。潦草听说昨天阿旺生了几个小崽,潦草闭着双眼,犹豫了好一会,起身伸了伸懒腰,还是看看她吧。
阿旺侧身躺着,几小只在她的肚皮下吮吸着,潦草这位老大哥到阿旺的身后,双脚蹬在阿旺身上,瞪着好奇的眼珠子来回扫视着这群圆滚滚的后辈,阿旺抬起头瞥了一眼潦草,呜呜叫了两声,这群幼崽也跟着向潦草打着招呼。潦草一声长啸,以老大哥的身份回应他们,心想这样应该能在这群后辈中长点威严。
日上竿头,潦草在洗碗池边吃完最后剩下的几颗肉团,便悄悄离开了。他等了一趟地轨车,看车上的人不多,他便站到座位边上的扶手平台上,然后趴着休息,看着树、屋、人在眼前划过,如一幅长长的绘卷舒展开来。铁皮车哼哧哼哧地驶到了海风车站,潦草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伸了个懒腰便跳下了车,顺着长长的坡道,踩着树荫下的落叶,转过一个转角,便到达了岛上最大的码头。海岸上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船,纤夫们、商人们在云杉木板上忙得热火朝天,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整片海湾都像铺满了珍珠。潦草在脚柱子中间穿行,路过一艘船头挂着金太阳的三桅帆船,那彩羽毛先生扑哧着翅膀从船桅上落下来,站在木桩上对潦草说着听不懂的话语,潦草停下脚步,在湿木桥边上坐下来,潦草很好奇为什么他会那群高个子的语言。彩羽毛先生见潦草倾听着,说得更起劲了,跳弹沙滩上来回踱步,翅膀张得像帆,潦草越听越觉得眼皮上像被灌铅一样重,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无趣地打了声招呼,也没管彩羽毛先生听没听见,继续向崖壁的沙滩那去了。
沙滩是贝与孩童的乐园。潦草看见大壮此刻正靠在岩壁舔舐着毛发,白花花的肚皮敞着,几个小弟围着趴在大壮身边。大壮的身下压着一颗闪闪发光的东西,是那只铃铛,大壮看来是爱不释手,着急着对全世界炫耀自己的宝物。忽然两耳一动,睁开那只完好的琥珀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潦草,潦草多少觉得渗人,不想多作停留,三步并两步地跑开了。不远处,一间铁楞板搭成的破旧小屋出现在眼前,正好一艘小船从屋后面缓缓移出,潦草先是定下来观察,直到看到那位老人,又像一支离弦的箭一般飞奔而去。
船入浅滩,那老人跨上了船,纤细又黝黑的身躯在太阳底下泛着油光。潦草轻点水花,一跃而起,老人摸了摸潦草的头,抚顺了他沾湿的毛。拉响发机的声无论几次草都会被吓到。潦草站到船头前,俯视着船泛开的涟漪了迷。老人也站了上来,把船住,从后面拖出一卷白色的网,接着舒张,又收拢,潦草强忍着扑上去挠的欲望,只见老人把网放列腰间,随后身子一扭,手一甩,网便直直盖在海上,像一个罩子,潦草跳到船仓里,尾巴有节奏地打着船板,趴着静静地看着面前的那个男人舞着双臂,听着胶料靴踏在木板上那厚重的声音。
等老人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从口袋里拿出烟丝烟纸卷成卷,擦着火柴,细细地品味尼古丁独特的香味,潦草让开到一边,他不是很喜欢这种味道。老人坐下来,从哪小桌底下拖出来一堆旧货市场淘回来的发黄杂志,潦草自从成为船员之后就没见里面有换过新的,顶上的一本成了了最后一本,最后一本不知不觉又会跳到顶上,但老人每次都能看得新鲜。杂志翻看到一半,老人就会仰头大睡,打起呼来,此时潦草会打几个滚,伸个懒腰,然后爬到船边上,全神贯注地盯着水面,潦草此刻赫然成了一名猎手,在船沿上,弓出大半身子,尽可能地贴近水面,一只爪子悬在半空,静侯这着逍遥自在鱼儿靠近。片刻,水面下一道长长的身影,咂吧着嘴,若隐若现地浮上来,下一秒,潦草如闪电般攻势,一掌拍入水面,拍起那尚不知情况的呆头鱼,然后稳稳咬在嘴里。潦单把玩起自己的战利品,任由那青白色的肚皮在船板上蹦弹,玩腻之后,潦草选择叼起来,放到老人的鱼桶里,今晚的晚餐看起来会非常丰盛,潦草想着又跃上了船沿,等待下一个猎物到来。
大海慢慢变成了一杯鸡尾酒,太阳像一块融化的冰。船搁浅到浅滩上,老人下了船,提着那半桶鱼回到房子里。潦草跟着下了船,只不过并没有进屋,而是坐在门口静静等待着。他时不时望向一旁架子上的鱼干,肚子已经咕咕叫了起来。太阳已经快完全融化掉,只有漂浮在天上的几朵云依旧锁着落日的嫣红,老人端着锅走出来,把半边熟鱼放到潦草跟前,潦草歪着头,是自己抓的那条吗?他上前嗅了嗅,有点烫,但是肉香又让他的牙齿痒痒,老人站起身来,进屋拿了个小塑料袋把锅里的鱼装好,让潦草叼回去。潦草也明白老人的意思,凑上前去舔了舔老人那像海盐味的手指。太香了,潦草眼睛瞪得圆圆的,叼起袋子小跑着离开了沙滩,他得赶紧回到家里去。顺着海风跑着,绕过吵闹的鹦鹉先生,等来到车站时,正好看到末班车消逝在街尾,潦草急的来回踱步,从这回家还得跑一段时间。这时住在潦草隔壁的那个卖花女孩正好开着那向日葵黄的三轮车路过,潦草毫不犹豫跳到女孩旁边的座位上,乞求着女能载她一程,女孩笑着,模仿着自己 的语言,看上去是同意了,潦草这才松一口气。向日葵花车在镇上飞驰,后面的花盆碰的叮当响,潦草叼紧了袋子,蜷缩在座位上,街上的光景快到模糊。最终向日葵车听到了一个院子里,潦草终于看见了熟悉的青石墙,他在少女脚边转了两圈,蹭了蹭,作为谢礼。从墙边的小洞钻进去,只看见自己的房子前已经矗立着三个身影,最左边的先注意到潦草,温柔地呼唤着潦草,那是潦草的二姐布丁。旁边的两个身影也转过头来,发出沙哑的欢呼声,那只一身黑衣眼睛碧绿的是潦草的大哥葡萄,紧随其后的则是黑白有致的三哥牛奶。潦草兴奋地冲上去,把叼着的袋子放到三人面前,大哥忍不住欢呼起来,他已经很久没吃荤了,葡萄是岛上公认的老好人,镇上不少新生的流浪客都收过葡萄的照顾,就算自己没得吃,也得让后辈先吃饱。二姐布丁就在一旁看着三兄弟如虎一般的吃相,打了个哈欠,之前她带了一小袋自己的晚餐出来,想让这三兄弟伙食好一点,但大哥男子主义晚期,坚决不收二姐的粮食,还让潦草和牛奶也不能二姐家蹭饭。三哥对吃倒是无所谓,他本身住在杂货店,只不过老板因为送货的原因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经常早上先倒上满满一碗粮,就在城里到处送货,只留下牛奶一人经营店铺,能吃上热腾腾的熟肉可不常有。
晚饭过后,天空染上了深蓝,露出斑斑点点,四个小脑袋从街角探出来。他们来到白水街口商店。商店还开着,只不过现在只剩下那趴在门口的大家伙在看守,长着一身长塌的金毛,伸出舌头哈哈地喘着气。潦草他们来到大黄毛面前,把他围起来,身子压低,利爪全都伸了出来,在红石砖面磨着磨着。大金毛被成功挑衅到,顷刻间跳了起来,来回踱步,尾巴摇得飞快,发出不屑的叫声,潦草并不知道为什么要跟大金毛打架,只是大哥似乎对输赢非常执着,潦草算下来,他们之前已经较量了十来回了,最多也就打了个平手,即使是脖子被链子束着,面对这大金毛,他们还是占尽下风。大哥扯着嗓子嘶吼着,率先上前发动攻击,三哥也从侧面发进攻,潦草则在一旁找机会,抓准一个时间点一跃而起,扒上大金毛后背。几轮攻势下来,在三哥灵活的布道下,大金毛在地上打着滚,这勉强甩开来。潦草乘胜追击,用灵活的身法,躲过攻击,再次压制住大金毛。一通尘舞飞扬过后,见到大金毛无力地趴在地上,一旁舔毛的二姐慢悠悠地上去,把潦草和牛奶从大金毛身边叼走。大金毛躺在地上,看着这葡萄趾高气昂地从自己身上跳下来,他大叫着,似乎很不服气,大哥没有回头,只是低沉地叫了一声,约定改日再会。二姐责怪葡萄的做法太粗鲁,回头对大金毛表示了歉意。离开时,潦草回头望了望,大金毛正目送他们离去,看见潦草回头,又撇开眼神,把头埋在手臂里。
在甜糖街三哥家的杂货店稍作休整,他们便又开始在大街上闲逛。不知不觉,他们漫步到了岛下的一片树林,潦草他们时常来到这里,这是他飘扬过海的终点,也是他新生的起点。
一百天以前,他还在躺在木匣里嗷嗷待哺,浪花拍打着搁浅的船只,同时也带走了他的母亲,他记得那黑色的身影把他叼起,他睁开眼时,才发现自己正抱着奶嘴吮吸着,二姐就在一旁看着。等潦草稍微长大了些,大哥便把潦草叼走了,转而丢到三哥的店铺里去学习。潦草还是选择离开寄人篱下的生活,去到大哥以前的家,就是现在的青石墙后的那个小窝开始了独居生活,大哥到现在还自豪地对他们吹嘘着,这是他建过的最完美的房子了。
他们在丛林到处都是他们的身影,潦草他们在草丛里打闹,在扭曲的树干上比爬高,在与树上的长臂先生比速度,又在沙滩上乘凉。
而等到万家灯火都已熄灭,像合上了一本故事书,把书签夹在了某页。小巷里时不时有几双眼睛闪烁,又不知那家深院又传来几低沉的吠,潦草告别大伙,回到了青石墙后,倒头睡去。睡梦中整座镇子在墙后繁荣,大海在唱着白昼的歌,月亮悄悄滑落,新的故事即将醒来。
Comments NOTHING